文\张子艺

回想去年一整年，我去甘肃省博物馆排了三次长队，消费了两杯咖啡和洒满苦水玫瑰花瓣的芝士，以及若干的麻辣烫串串和荤素砂锅文创产品。虽然对着李广杏和花椒还是垂涎不已，但看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还是忍痛一步三回头地摸了又摸后放下了。

照片，却是一定要拍的。

细小的手揣到兜兜里的冻梨，鼻涕冻得吸溜（这是我脑补的），嚣张的黄芪以及乖顺的百合还有对眼的土豆，都给了我极大趣味，我一边拍一边发给全国各地的朋友们，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哈哈哈哈”。

没错儿，这是甘肃省博物馆，不是甘肃特产店，但竟然可以买到这些，冠以文创产品的各种可爱出圈的毛绒玩具。

这在十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那时，各地博物馆正按照2008年下发的《关于全国博物馆、纪念馆免费开放的通知》，紧锣密鼓地筹备免费开放事宜。甘肃省博物馆新馆建成不久，博物馆的尤宝铭主任指着空荡荡的大厅——当时文物常规展厅已经开放，但还有一些空间，计划要承载休闲娱乐的功能。他说：“未来，到博物馆看完展品，喝一杯文创咖啡，应该很不错……”当时在兰州，找寻一个连锁品牌的咖啡厅都很难，更不要说在博物馆这么严肃的场所里，我心里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也正是因为这个愿景描述得过于美好，我随后几年到各处的博物馆，都会着重关注一下他们的文创开发和配套的餐饮项目，似乎从这种横向的比较中，能够快速校准本地文创的发展速度。

到北京，国家博物馆是必须要去的。

常设展《古代中国》从远古时期到明清时期，中国历史以实物承载的方式在展厅里呈现。幽深的光柱打在这些物件上，遥远又陌生。但它们的器型、使用说明又跟如今的现实生活相差无几，玻璃橱窗前的现代人贪馋似的凝视着这些深藏于地底的用品——这是一个逆流而上观望过去生活的切口。

中国古代玉器、瓷器、青铜器的展览更使人流连忘返，国博相关的文创，既有浩大的礼器也有日常使用的精巧瓷器，在精美的文创产品中，历史像飓风一样袭来，不由分说地直扑在观者的脸上，让人想带走一点什么。

我带回来的是一个绘有水波纹的保温杯，从马家窑时期围着水跳舞的彩陶盆而来，自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而来，到现在依然是我的心头所爱。

2017年，前往韩国的一次出差中，主办方不仅安排了参观首尔的许多博物馆，还安排我们参观了一些村庄里的非遗展馆。在展馆里工作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人，他们赠送了一些亲手染的布和当地传统文化的卡片——也正是这个契机，使我开始更加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当下如何通过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和手段传播。

首尔几个博物馆内的文创产品已经十分成熟，覆盖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譬如说最常见的镜子、梳子、卡子，这些在国内的博物馆也很常见；但在博物馆内，还可以看到一系列的生活用品，比如雨伞、遮雨披、袜子、筷子等。本着从博物馆一定要带走几件文创的想法，我选了最实用的物品，一把极轻的、只能够覆盖住我一人的小伞，这把雨伞伞骨很轻但也容易变形，估计到今天早早超过了它的服役年限，但我依旧在夏日的雨天拿出这把伞——这是一段跟世界传统文明之间的牵绊，我们对文物的热爱和喜好，最终会落实到这些物品上。

2019年，我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参观了“圣家族大教堂”和“米拉之家”，这两者都是西班牙最为重要的建筑师高迪的作品，他的作品中有7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圣家堂”的花窗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华丽婉转，令人折服。参观完“米拉之家”后，我和家人都十分疲倦，但在穿入文创商店后，由高迪的设计延展出来的文创实在令人迈不开腿——他的建筑主张中几乎不用直线，他用各种曲线来表达世界的维度和流畅。不多久，我的目光就被一套迷你咖啡杯吸引，两个杯碟分别用红黄蓝的冷暖色调搭配而成，上面的色块用曲线切割，杯子把手就像海螺的弧度一样旋转过来，整体十分“高迪”，看了又看，一套杯子需要50欧元，忍痛放下后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

已经出了文创商店的门，我再次从玻璃窗外默默凝视了那套杯子，打算告别。但就在那一刻，我想，如果此刻我没有得到这套杯子，未来我想起来都会感到遗憾，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那一刻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从前门进去，快速穿过所有物品找到了它——如果用电影的表达，它们就变成快速前进的线条，那套杯子如今依旧在我家的柜子里，每次看到，就想到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碧蓝的天空和大海，设计师本人的才华的一点碎片，能够被我握在掌心，我想这恐怕就是一个欣赏者和建筑师本人之间的美好互动吧。

在甘肃省博物馆外的文创商店排队时，我一次次地想起这些经历，想起在各地买过的文创。一条文创发展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从常规摆件、实用主义到艺术吸引力留下观众，到如今甘肃省博物馆内的文创依据强大的情绪价值来抚慰那些年轻人的心灵，他们需要补气的黄芪，需要温存平和的百合，需要一匹长相古怪但十分搞笑的马挂在包上，暗戳戳地讲出一些言外之意。

购买麻辣烫花束时，店员十分认真地在一个毡锅里煮了西蓝花、土豆丸子、白菜和香菇豆腐。我要了特辣，店员撒了好几道辣椒面之后，将一把毛绒麻辣烫系上皮筋递给我，“陇椒出天水”“麻和辣酿就的一场风暴”……这些我曾经在文章里写出来的话，被真实地握在手心里，在此时，在此刻。